两个月后。
祁炎远听到屋里传来火儿的哭泣声,剑眉轻皱,心似被揪着般的疼。
自火儿醒后找不到宁星遥,他每日都会哭闹要寻宁星遥,唯有见到他会稍微安静。
他屏退一干手忙脚乱的宫婢,轻柔抱起火儿,拍抚着他的背,“不哭,不哭。”
“火儿要母后!”火儿趴在他的肩膀,啜泣着含糊不清地道,“母后不要火儿了。”
“母后在外游玩。”祁炎远为他擦拭着泪水,柔声道,“过些日子再回来。”
火儿显然不信,他瘪着嘴,大有一副要落泪的架势。
祁炎远无奈地哄着他。
他对火儿极宠爱,从不打骂他,却也对他这般模样无可奈何。
他将火儿放入被中,直到哄他入睡才离开,可,纵是睡着,火儿眉头还是紧皱的。
他站在门口,远眺屋外的风景,疲倦地揉捏着眉心。
火儿思念宁星遥思念得紧,本就身体不好,现在情绪也越来越多变,吃不好,睡不好。
“发告示,寻名医为太子治病。”
城墙处,围看新张贴告示的百姓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钻进,挤到人群最前方。
宁星遥粗略扫一眼告示上的内容,朱唇抿得泛白,她压低帽檐,转身走出人群。
她一入屋,将背篓放下,站定在秦太医的面前一字一顿地道,“大哥,我要入宫。”
“不可。”秦太医喝着茶,神情淡然地回绝道,“你尚无自保能力,独自入宫会有危险。”
宁星遥咬紧牙关,祁炎远都已发告示,想来火儿情况不容乐观。
这两个月以来,她一直忍着将火儿带离皇宫的心思,可当她得知火儿在宫中过得并不顺心,她为人母的不能在此坐以待毙。
她眼眸一转,脑中灵光一现,“我若易容入宫,定不会被人察觉。”
“可若你被人发觉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!”秦太医还是担忧。
“若是株连九族,祁炎远自然也逃不了。”宁星遥没心脾似地一笑,眼神清澈地盯着他。
秦太医深知她是固执的人,若不答应她,她也会找机会入宫,只能应下她。
“易容不易人,你在宫中要万分小心。”秦太医边准备着她入宫所需的物品,边叮嘱道。
“我懂。”宁星遥戴上人皮面具,望着铜镜中陌生的脸,深呼吸一口气。
宁星遥通过秦太医买通户部,顶替被买入皇宫的女子,随她们被编入待分配的宫婢一行。
宁星遥抬眸凝望着艳阳下威严雄伟的金銮殿,身子禁不住地轻颤起来。皇宫是她毕生的噩梦,她凭借假死离开皇宫,如今却又只身回来涉险。
宁星遥被管事姑姑领进掖庭巷,巷里清冷无人,一望望不尽,通向幽深复杂的皇宫深处。
她在掖庭学过几日礼仪后,被分配到贵妃宫中,和火儿的宫殿相距甚远。
新编的宫婢只做院中清扫的轻活,宁星遥一得空便按照记忆寻向火儿的宫殿。
她看到近在咫尺的宫殿,心中越澎湃,对火儿的思念也越浓厚。
她还未进屋便听到火儿在训斥宫婢,随着一阵碗筷落地声,宫婢们神色慌张地忙前顾后。
“新来的,杵着作甚,快把菜端进去。”一走入院的宫婢对宁星遥道,不由分说地把盘递给她,后怕似地警戒她道,“千万不要冲撞太子殿下。”
宁星遥低垂着头进屋,还未将手中的菜放下,又惹来火儿的一顿斥骂。
“我不要你们,你们都滚开,我要母后!”火儿怒吼着,反手将菜盘打翻。
宁星遥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吓住,看着哭成泪人的火儿在摔碗筷,目光逐渐阴沉下来。
乳母闻讯前来,抱着火儿在怀里安抚,见面生的宁星遥像被震住的模样,命她暂且退下。
“乳母,我要母后!都叫她们滚!”火儿在乳母的怀里也仍张牙舞爪地不安生。
乳母连声答应,趁他情绪稳定,拾起碗筷给他乘上饭菜。
“我不吃,我要找母后!”火儿不管不顾地大闹,抓起饭碗一扔,直直砸中一旁的宫婢。
宁星遥眼见宫婢被饭菜溅得浑身脏乱,忍不住大喝一声,“够了!”
众目睽睽之下,她疾步上前,从乳母手中将火儿扯出来,丢在椅子上。
她一掌拍在桌上,眼中暗波流动,一身凌然严厉之气散发,气势夺人。
“你们任由他胡作非为,只会让他变本加厉,不知悔改!”她转头对一干宫婢道。
“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暴躁,不仅不顾他人,不知感恩他人!”她低头看着火儿的眼睛,见他哭得眼睛红肿,心下一软,即刻又横眉怒道,“你如此自私,即使你母后回来也不会高兴!”
火儿本要驳口,却在和她对视的一刹那,似是看到宁星遥的身影。
他停止抽泣,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,想在她身上找到更多宁星遥的影子。
“奴婢相信你的母后一直认为你是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”宁星遥看他冷静下来,语气逐渐放缓,“所以你不能把怒意迁就到别人身上。”
火儿扁扁嘴,但还是应了,“是火儿的不对。”
宁星遥心满意足地笑道,“知错能改也是好孩子。你想找母后,要吃过晚膳才有力气。”
她吩咐宫婢将宫殿收拾干净,又给火儿换上一副新的碗筷。
宫殿里的宫婢看着新来的宁星遥将太子殿下治得服服帖帖,不由得咋舌。
火儿乖顺地端坐在桌前等待宫婢布菜,他的双眼紧盯着宁星遥的一举一动,忍不住好奇地问她道,“你是何人,为何我从未在宫中见过你?”
“待你用过晚膳,我才能告诉你我是何人。”宁星遥笑盈盈地打着幌子。
她看着他扬起的一双机敏灵动的眼,眼底流露出深深的自责。
若不是她遭人算计,火儿不会因思念她而性情大变,说到底,这也有她的责任。
“火儿会乖乖用晚膳的。”火儿擦干泪水,欣喜地小鸡啄米般点着头道。
“奴婢知道太子殿下最是乖巧。”宁星遥揉揉他的脑袋,见他一愣,暗道不好,立即将手移开。
火儿看她把手放下,眼中满是失望,哽咽道,“我的母后也时常会如此。”
宁星遥眼眶一湿,撇过头,强忍住泪意。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她和火儿相见却不能相认。
她渴望听到火儿唤她一声母后,可现下时机未到,她绝不能打草惊蛇。
宁星遥回神,注视着火儿用晚膳,嘴角勾起一道温柔的弧度。
屋外。
刚处理完公文的祁炎远听闻火儿在闹性子,急得龙袍未换便赶来。
四周的静谧令他心下生疑,他放轻脚步靠近房门,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。
昏黄烛光随微风摇曳,一个极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,正亲昵地照顾着火儿用晚膳。
温馨的画面和他曾经的幻想重叠,美好得让他不愿再往前走一步,生怕破坏氛围。
收拾宫殿的宫婢正要出门,见祁炎远失神地站在门外,惊得猛地下跪行礼。
“不要出声!”祁炎远嘘声示意她,却还是惊动宫殿里相的两人。
宁星遥还未看清祁炎远,赶忙随着一干宫婢跪下,她把头压得极低,担心他会看出端倪。
她在心中祈祷着,但一双明黄色的鞋子依旧停在她跟前,她的心突地咯噔一下。
祁炎远刚想上前扶起她,思绪突然收回。不是她!这不过是一个背影很像她的宫婢。
他不禁苦笑一声,不再看她,越过她走到火儿身旁,惊讶道,“火儿今日真乖。”
“回皇上,多亏有她,太子殿下这才愿意用晚膳。”奶妈指着宁星遥道。
“你是哪个宫里的?”祁炎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见到她,心里不由来得升起怜惜之感。
宁星遥掐着嗓音道,“回皇上,奴婢是贵妃宫中新编的宫婢。”
火儿很是喜欢她,央求祁炎远将她留下,祁炎远对他百般宠爱,便顺了他的心意。
“从今日起,你负责照顾太子殿下,万不能有任何差池。”
祁炎远语气虽冷,但看着宁星遥的眼神却很柔和,“你今日做得很好,你可要何赏赐?”
“能照顾太子殿下已是皇上对奴婢最好的赏赐。”宁星遥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,手慢慢地握紧。
他祁炎远竟有脸面在她面前提赏赐!
若不是他,她又何必遭这一份罪?
他在这宫中过活得无忧无虑时,可曾想过她,想过她胎死腹中的孩子!
宁星遥的眼中爆发出冷冽的光,滔天的恨意被掩盖在她睫毛落下的阴影中。
“你们都起来。”祁炎远说完,目光聚焦在宁星遥的身上,看她抬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,心底一阵惆怅油然而生。
她的脸并不出众,可一双干净的眼里若含万里繁星,璀璨生辉。
祁炎远眼前又是一阵恍惚,看到她的眼睛,他甚至觉得是活生生的宁星遥站在这里。
他自嘲地笑着摇头。他果真是思念成疾,但凡和宁星遥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人都会当作是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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